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聽了純如對和珅三年重金的承諾，大家的情緒一落千丈，哪有什麽心情再去吃喝，經過幾番激烈的爭論之後也是沒有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最後只能草草收場各自散去。

梓傳說出自家要承擔的十二萬五千兩銀子的數目和周玉所言的是一模一樣，這讓純如很是驚訝，看來自己的父親和公爹都是想到一塊去了，真不愧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相隔千裏之間說出來的數字毫厘不爽，就像剛剛在一起商量過了似的。

趙、李、呂三位東家雖然嘴上說如何如何，可話裏話外的意思也是明顯在推諉，只是礙於情面沒有直說而已。對於這幾位的想法，純如也都是認為完全可以理解的，這裏邊自家的事情占的成分比較大，畢竟是答應了和大人的要求之後，將父親和冰羽從湖州知府衙門的大牢裏解救了出來。就是即使這事情和商會有些瓜葛，也得是本著大家自發自願的心情來做，是不能強求什麽的。

可這剩下的二十五萬兩銀子從何處來？公爹在自己臨來之時，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周家出十二萬五千兩已經是底線了，而在父親的言辭閃爍其中，也能看得出來他那裏沒有太大的商量餘地。

純如感覺自己眼前已真的是到了無路可走的境地了！進不得，退不得，停不得！

要真的尋出一條路來，那就是她純如自己借錢去還和珅的債！

可她能張得開口去借銀兩的人能有幾個呢？

父親？公爹？楚秋？純如在腦海中想了一大圈子，也只想起了這三個人。

錢到用時方恨少，真正到山窮水盡之時需要雪中送炭之時，翻來覆去想到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也就是那麽幾個人，其他人自己連張口的勇氣和底氣都沒有。平時看似熱絡得熱火朝天的，好的就差沒穿一條內褲的人，可真看到了你有招災惹難，難以解脫的那一天，不是趕緊離你遠遠的，也是動動嘴皮子上的工夫，好言解勸幾句也就算了，不會有什麽樣實際的行動來幫你一把。

春嬌和蕭武送來了八千兩銀子，這是他們兩個人婚前婚後多年的全部積蓄。

純如知道他們二人也是不容易的，春嬌是習慣了自由行走江湖之人，為了幫自己而憋屈在這裏不得逍遙，她那幾個私房錢自己怎麽能忍心去動呢？而蕭武在周家辛苦多年，一直任勞任怨，平時也沒有比別的長工多給一文，他的錢自己更是不能動的。

春嬌將銀票送過來，純如將銀票送過去，兩人往返了多次，純如終究是執拗不過春嬌，還是勉強收了下來。

純如先是給公爹周玉寫了封信，簡單說了一下大家討論之後的情形，然後將自己向他借錢的想法提了出來。純如想，先按照十萬兩的打算吧，借太少不夠，借太多也是明知要觸黴頭，十萬兩還算是一個很實際些的數字。但寫到日後怎麽還錢的問題時卻讓純如犯了難，自己當少奶奶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攢下私房錢的想法，就是早有那種想法，其實靠那幾個月例錢攢下來也沒有多少數目。這當了東家之後，看似是一家之主，其實到了真動用銀兩的時候，也都是事事要和公爹周玉打聲招呼的。純如也從來都是公事公辦，從未有過挪用櫃上銀子的念頭，有時候櫃上有小來小去的用度，她也是隨便從自己身上掏出來，從來沒有和櫃上計較過那些小賬。

想了半個時辰，純如也是沒有想出來能還錢的辦法，索性也就不將這一條寫在裏面了，一會去和父親說這事的時候，也是需要面對這個問題的。

純如來到了父親的房間，見父親正在那裏愁眉苦臉的呆坐著，純如也並沒有說什麽，悄然地坐在了父親對面的椅子上。

梓傳擡起頭來，對著純如說：“純如啊，你這事可是不小啊，你看著答應起來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是一個數字隨口而出，輕飄飄的，可是實際做起來那可是一座搬不動的山啊！再怎麽救人心切，也不能隨便答應和大人這麽大個數啊，還有，你看沒看見剛才那幾位的表現，人家幹脆就沒有領你建立商會這裏邊的人情，他們尚且如此，那些老家的商戶是個什麽樣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純如點了點頭，父親說的確實是有道理。

她在當時面對和大人提出的這個問題時，確實是考慮的太少了，她只是專心地想著兩件事情，一是人能從牢裏放出來，二是能讓商會建立起來。她也想過，雖然是答應了和大人這麽巨額的銀兩，周家和楊家拿出大半部分來，商會建立了起來之後，會員眾多，大家再互相幫襯著把剩下部分補齊，這個困難也就度過去了，只是她沒有想到會是今天這樣一個結果。

梓傳又接著說：“你公爹那個人我也是了解的，都是一輩子仔細節儉成了習慣的人，聽著這麽大個數都會心驚膽顫上一陣子，他認可生意不做了，也不會拿出這麽多銀兩來的。至於我，女兒你也知道，我和你娘已經上了年歲了，蹦跶不了幾年了，也就不敢再冒什麽風險了。你已經是周家的人了，我們是依靠不上的，雖然你說繹如在此地，我也終究還是沒有見過她的人影兒，想來我和你娘日後爬不動走不動的時候也只能是靠自己度生活了。我這隨你來到了廣州，聽說老家那邊的生意近來萎縮了不少，這讓我也很是擔心，楊家的基業在我手裏沒有發揚光大，等到了死後也真是沒有顏面見列祖列宗的。”

“父親，你說這麽多我都明白，但這次您也是必須幫我度過這道坎兒，我給您寫上欠條字據，日後我來還你。”純如滿懷期待地說。

“借錢？借多少？”梓傳很是驚訝地說。

“十萬兩。”

“純如，唉，要說十萬兩父親能借得出，可那就現銀來講，也幾乎是咱家的老本了，拿出來也就真算是傷筋動骨了。再說你還的問題，你怎麽個還法？就是拆東墻補西墻，你也是沒有那個能力的，那也不是長久之計！”

“對旁人我也張不開口，就是張口了，也未必會有人幫我，我也只能是和家人來說這件事情了，我也是剛剛給了公爹寫了信。”

“不是父親不想借你銀子就來找托詞，純如，你自己不能擔著這件事情，並且這事一旦你自己擔下來，就得連著擔上三年，今年過去了，明年怎麽辦？明年過去了，後年你又怎麽辦？這事情不是你想擔就能擔得來的，凡事都要量力而行的道理你也應該是懂的。”

“那您說我還能有什麽路子可走啊？”

“和大人他向你獅子大張口要這麽多的銀兩，其實不是沖著放了我和冰羽來的，我們二人怎麽能值得了這麽多銀子？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他主要還是盯上了商會，他知道商會裏的這些人都是經商之人，人多勢眾財大氣粗，把這些銀兩隨便攤派在每人頭上，每人又都從兜子裏拿出一些丟在地上，最後也會堆成銀山的。他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慣了，又一心鉆到錢眼裏，幹什麽都是想當然的。他哪裏會想到，這商人縱有家財萬貫也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但你讓他平白無故往外掏出一文來也是舍不得的。”

梓傳看著女兒，稍稍停頓了一下，很是為難地繼續說道：“純如，我看這樣吧，這商會還沒有建立多長時間，最多也就算是把大家的銀兩集齊了在一起，我看莫不如趁此時還沒有怎樣的動作，乘早把商會解散算了。和大人知道了這個情況，他自然也不會太為難你什麽，我們也是拿出一些銀兩去京城感謝和大人救人出獄的這件事也就是了。我也是坐在這裏替你想了很長時間，這是解決這個事情的捷徑，也是唯一一條可行得通的路子。”

“不行，我們不能解散商會，我們好容易建立起來的，現在也是剛要有所作為的時候，怎能說解散就解散了呢？”純如聽了父親的話，沒加上任何思索，直接脫口而出否定了父親的意見。

梓傳聽到自己這般苦口婆心勸導女兒沒有見到什麽成效，也是有些急躁起來，忽地站了起來，說道：“那你說怎麽辦？你沒看眾人的情形嗎？哪裏有人領你這份人情的？又有誰主動要替你分擔一文的？還不都是到了此時光景，都做了縮頭的烏龜，唯恐避之不及！再說，你當這個會長有什麽好處？賺了銀子大家分，來了災難你自己扛，我算是看透了，這些人就是把你當傻子耍！”

“父親，您小點聲，讓呂東家他們聽見了就不好了。”純如看見父親越說越激動也是連忙勸解，她也害怕，讓其他幾位東家聽見了會影響商會日後的團結。

“聽見就聽見，我怕什麽？你周家又怕什麽？沒有這商會，我們也是照樣活得好好的，還得比別人活得更好！要說在這商會裏得到最大好處的都是中小商戶，可他們體諒你的難處嗎？這都是些什麽人，你還不明白嗎？蚊子！臭蟲！喝你的血，還得讓你身上鼓起大疙瘩來！女兒，我們不陪他們玩了，咱回老家享福去！”梓傳是越說越氣憤，也越來越壓不住自己的火氣。

“父親，您別說了，想要我解散商會是不可能的，何況也不是我一個人說解散就解散得了的，商會是大家的商戶。”純如也是和父親倔強了起來。

“你解散不了，我們退出商會不就得了嗎？日後和大人來找商會的麻煩也找不到你頭上，我們還怕什麽！”

“我們一走了之也就算了，可是不能留下這麽一個爛攤子就棄之不顧啊！商會真要是有了三長兩短，我們又怎麽能對得起這些家鄉父老啊？

其實，就在這梓傳發起脾氣沒有多長時間之後，他的吵嚷聲早已驚動了其他人，特別是呂、趙、李三位東家因為和梓傳的房間挨得比較近，他們聽起來更是真切。可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沒有走出房間來勸解父女二人，他們不知道如何來勸解，也更想聽聽純如內心的真實想法。

這三位東家也是知道，純如是位好會長，睿智聰明行事果斷，心胸寬廣眼光獨到，最主要的是有一顆公德之心，一心一意要帶領大家做一番大事業，和她一起走下去絕對是錯不了的。

可純如或者說是商會眼前面臨的困難卻是要拿出大額銀兩去白白奉送給和珅，這確實如梓傳所言，他們真是舍不得從自己兜裏往外掏這筆錢，或者說也是在猶豫觀望之中，他們不知道在老家湖州那些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會是個什麽情況。

梓傳說的有錯嗎？

一點也沒有錯！

女兒是親生的，幾百號人的商會事情要自己的女兒一個人扛，並且被逼得到了個人要借債堵窟窿的地步，世上會有哪個做父親的不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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